一
2011年,我如愿考上重点高中,欣欣然步入我的暑期生活。夏天的风,总是带着一些愉快和烧烤的味道。可却总有一些不太美妙的传言:“听说高中生活特别特别的辛苦”,“听说高中知识很难,只能考三四十分”......这些从大家嘴里听到的话让我感觉忐忑。在去高中报到的前一些日子里,15岁的我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做焦虑和恐惧。高中离家很远,位置有些偏僻的高中,附近荒无人烟,给我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我又是一个很要强的人,一开始就定下决心考上理想的重点大学,周围的同学都很厉害,也都一个比一个努力,我的成绩远远没有在初中时那么出色,再加上老师不断的渲染紧张的气氛。这种充满竞争和压力的环境让我非常非常不适应,开始担心起自己的成绩,开始担心起自己会不会被别人超过。可是,我又从心里排斥那种非常枯燥严厉的填鸭灌输式教育,和残酷紧张的氛围。就这样,矛盾冲突在我心里种下了种子,一种又要接受又要对抗的感觉在心中强烈的撕扯。校园、知识、同学,一切都是陌生而不喜欢的,陌生和分离给了我很强的冲击。就这样几种因素结合在一起,我的焦虑紧张恐惧越来越深,让我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我每节课下课都要趁人不注意到卫生间(学校不让在校内使用手机)去给我妈妈或过去的同学通电话,缓解恐惧和焦虑。慢慢的,我发现自己变了,隐约感觉有一些不太对劲的情况开始在我身上发生。我开始脑子里不断的去想“我怎么才能学习好呢?”,上课的时候想,放学的时候想,而且我只是在思考问题本身,而不是为了想出解决办法。然后,我的脑子里不时浮现出另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好像自己在和自己交谈。焦虑也更是严重了,我紧张到中午睡觉都觉得自己牙关咬的紧紧的,难以像初中的时候那样集中精神,注意力动不动就溜号,写作业总是会想到其他东西“是不是灯没关、”“今天发生的那件事是怎么回事”,也是以前从来没有过。我还会忽然发呆,整天都似乎是愣住的,心不在焉:前一秒钟还在专心记笔记,下一秒眼就模糊了,看清字都困难;老师讲课我总是有种很微妙的,像懂了又没有完全透彻的感觉。然后,在一天清晨,我突然觉得学校的走廊是那么陌生,仿佛从来没来过,周围的一切都觉得变得和我隔绝开了一样......二
这都是些什么难以名状的症状啊,对于15岁的我来说,显然被吓到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脑袋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我可能出问题了,需要帮助”。家人肯定是没法完全读懂我的感受,年幼的我也不知道如何采取正确的办法解决这些问题。于是我试着和妈妈商量,找了当地的心理咨询机师。小城里当然难有技术优秀、经验丰富的咨询师,我找了一个先前只给初中生做过咨询,每小时收费200元的咨询师,谈了几次,她除了倾听我讲给她的症状和吐槽外,教给我一些简单的放松方法,却无济于事,那些不对头的感觉依然存在。后来,咨询师对我妈妈讲“你们可以去医院试试”我到本地的精神科就诊,医生诊断我有强迫,就要求我住院治疗。我不想住院,接受了将近10天左右的口服药物(坦度螺酮)和输液治疗(氯硝西泮),没有任何作用。而且种种迹象表现,这家医院非常不正规,变着法子想让我们住院做什么“物理疗法”。我们决定到更大、更正规的医院治疗。我们换了家医院挂号,医生听我讲了我的症状,因为是首诊,又被叫去做了几种常见的心理科量表,有焦虑量表,抑郁量表,强迫量表,明尼苏达儿童性格测试等。不同于杂志里的心理小测试,我第一次见识到专业的心理量表原来这么复杂,有上百道题目。最后结合量表的分析和问诊,医生说我有抑郁,伴随一些“强迫思维”,吃一些药几个月就会好。妈妈很担心这些心理药物会不会损伤大脑或者对精神状态和身体造成什么不良影响和副作用,于是谨慎的询问医生,医生耐心的告诉我们,这样的药不会成瘾,是很安全的药物,也不会影响到思考不会影响到学习,先从最小剂量半片(25mg)吃起,一个月后再来复查。就这样,带着诊断和舍曲林(治疗强迫和抑郁的药物),我们返回家中,开始按时服药,心理也踏实了一些,觉得有了指望。这种踏实和信心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我的各种症状依旧还在,可是慢慢的我发觉自己的心情变得糟糕起来。先是糟糕一天,后来会持续糟糕两三天,再后来好像整周都处于一种感伤中,我注意到了这种变化,于是开始试着用以往的方法缓解情绪,那就是逛街。结果显而易见,往常一贯好用于缓解情绪的逛街失灵了,我也不再知道什么好的方法可以让自己心情变得好起来,一时间变得有点手足无措。没办法,在一个月后,我又来到的医院,医生得知我出现了抑郁的情绪,强迫症状也没有好转,变小心翼翼的又加了半片的舍曲林。就这样高一的第一个学期过去了,我觉得假期抓紧休息一下可能会好,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第一个高中的假期就仅有短短的两周,我完全没有准备好这种节奏,很快两周就过去了,我并没有觉得休息会缓解症状,接下来紧张的学习更让我觉得压抑难受,于是舍曲林也半片半片的加上去。到了高一下学期过半的时候,我终于停不下去,无心再学习,月考成绩直接掉到年级倒数,妈妈看样不好,马上给我办了休学,于是我被迫回家休息。回家休养的阶段,我感觉无比的放松,真是有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说走就走的快感,看了无数的电视剧和电影,去了好多地方。离开了我不喜欢的学校环境,撤走了学习压力,我觉得有一种精神归位的感觉,配合上吃药,不久,我就觉得抑郁一扫而光,变得乐观了很多,整个人信心满满。三四个月后,在妈妈再次让我去复查的时候,我不经意的说不用去了吧,妈妈也并没有在意,她可能和我一样,觉得我已经好了,就没再去医院了,也就擅自停了药,并准备复学,仿佛一切都即将回归正轨,满心欢喜的想象着如何开展之后美好的学习和生活。当年的我们,并不知道抑郁症规范的治疗流程是什么,就这样断了药物,没想到失去了“维持治疗”这个关键的步骤,接下来会是恐怖的复发......三
复学时,我重新读的高一,由于知识点之前学过一遍,又抛掉情绪的干扰,听课和做题都变得快乐了,成绩排名也有了显著的提升,一切都向好的方向走去,好像一切都完好如初了。可是这只是个“好像”,在我过了一个学期后,平静又慢慢的被打破了。班级里有几个顽劣的男同学,他们也许看我是新到班级的,就合着伙跟我搞恶作剧,不是偷偷的扯下我的裤子,就是偷偷一拳打在我的后背上然后快速跑掉。我生来就比较内向,真的是不会处理这种事。我得很受气,又自责自己好像很懦弱这种事情都不会还击。然后随着课程进展的深入,我的学习成绩又不大理想了,于是我不知不觉的又采取了之前的老办法,让自己神经持续紧绷戒备生怕学的不好。这种人际关系上的问题和成绩问题混合之下,很快的让我的情绪异常起来,虽然没有像之前那样严重到上不了学,可却从没有真正舒坦过。在当时的学习氛围中,分数!成绩!排名!甚至是可以“超越生命”的存在,在这种紧张氛围里我也自然把成绩分数看的比生病还重要,而且高中的时间特别紧张,几乎连去省城看医生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就这样一拖就是2年,没有接受医院的正规治疗,撑过了整个高中,居然也考上了不错的大学。我期待着精彩的大学生活能带给我精神上的康复。我积极参加各种活动,加入辩论赛,在学校里开自己的打印小店、为寝室楼布置圣诞节的装扮、重新拿起单反拍下各种美好的瞬间。虽然偶尔会有无缘无故心情低落的时候,把我的思维带回那段时光,害怕抑郁重来,只是大学的新鲜感足以掩盖这一切。时间来到大一下学期,在距离期末还有一个月时候,我觉得胸口闷,心跳过速,随后是措手不及抑郁的大爆发,靴子落地了。我被迫放弃期末考试,提前回家,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理问题从来没有好过。四
我再次走上求医之路,抗抑郁药换了一种又一种,一开始可能有用,一段时间以后似乎就失效了,在朋友的介绍下到外省的以家医院就医,却也没有什么改善。大二大三这两年,我的病情一直反反复复,不仅如此,家里还要承担着昂贵的路费和药费。在大三上学期,我终于挺不住,再次休学回家。这段时间,我认识了一些病友,了解了一些关于精神健康的基础知识,自己也上网搜索自己的一些症状以及医生的解决办法,忽然“人格解体”这个词跃进眼帘。除了抑郁和焦虑,我始终有着不真实感,我所看到、听到、触摸到的一切,仿佛飘渺的影子,又像一直生活在梦中,无论心情好坏,这种的感觉始终伴随我,这些恰好符合人格解体的表现。我从各种渠道认识了一些人格解体的患者,发现他们描述的感觉和我如出一辙。怀着这个认知,我继续求医,果然确诊抑郁伴随人格解体,并据此给我设计了新的治疗方案。在逐渐的治疗中,医生认为我有一些混合性抑郁特征,虽然够不上双相的诊断标准,但是要按照双相用药。又经过几次转院,会诊,多次调整用药,不过“混合型抑郁”的诊断大体没错。终于,治疗开始见效,我的动力有所提升,也慢慢能体验到真切的积极情绪,仿佛开始从梦中清醒,希望这趋势可以维持吧。这场旷日持久的斗争,我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先走一步是一步吧。
我至今以来的人生最高峰,是考上大学
10月10日是世界精神卫生日。为促进抑郁症防治,倡导大众关爱精神健康,渡过联合人民日报健康客户端、灵北中国等机构,共同开启十月精神卫生日系列活动,开展一系列精神健康科普、宣传活动。
为了让更多的朋友能够参与活动,渡过公号开展了一场我的故事:绿丝带主题有奖征文活动,征集抗郁路上的故事。目前征稿已经截止,我们将把征集的稿件在渡过及相关平台上择优登出,呼吁更多人听见患者群体和家属的心声,敬请读者朋友关注,点击链接阅读已刊登的篇目:1. 无论如何,活下去,不要伤害自己
2. 我的灵魂被一只无形的手撕扯着
3. 被双相劫为人质的五年
4. 从发病绝望崩溃到习惯共处,我经历六阶段
5. 我从黑狗的噩梦里醒了过来
6. 无边丝雨中,我梦回童年……